花卉繁殖技术

那女孩对我说

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,只平静地笑了起来,而后扭头离去。什么都没有带走。

她孑然一身地来,又孑然一身地走。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听雪楼中,委实太寂寞了。相逢于花时,离散也是在花开的时候,大约在我命他们种了半园蔷薇之时,那些从来都十分敬畏我的弟子们也约摸懂得了些什么。

只是无人敢说。

只是故人不复了。

每年她离去的时候,我便到她屋中坐坐。我不知她生辰——是因她自己也不记得,只好用这种方式纪念些什么。她不在,我反而坦荡,没有人再以那样的眼光注视我,让我第一次有种被看透的窘迫。不可追了,往者或是她。我知晓红尘多少还略微在意些她的下落,但只要不碍听雪楼的行事,我不曾过问,沉沙谷或是括苍山,不是洛阳,就无甚不同。

筠庭大些,老三便送来给我亲自带着。六岁的孩子也不怕我。我反而待他好,听他奶声奶气地唤我伯父。教习师傅要他背诵的诗句从不偷懒,倒是我知道筠庭好武不好文,特地嘱咐教习的夫子,减几分他的功课。筠庭平素用功上进,婉辞与南楚教得出色,招人喜爱,性子也像老三,温方宽厚,但不是没主意的人。我自用了薛家的药方,七年里多方调养,算是有所起色。偶然惫懒不进药膳,筠庭倒敢代他母亲规劝于我,黄泉督促筠庭练武,筠庭一旦逆我心意,黄泉就给筠庭加码恳练,我知晓了也并不插手。筠庭却不喊苦累,规规矩矩地将黄泉加的功课练完,下次依旧催我按时用药。也便只有这个才只六岁的孩子有此胆量。

石明烟满了十八岁,楼里不再养着闲人。红尘从不肯插手她的事,紫陌送了她走,她临走前,说要去阿靖曾经的居处看看——兜兜转转,总是跟阿靖扯上些联系。滇南或是淮扬,她大可以去寻,她却不去,她问到我面前来,问我阿靖去了哪里。声嘶力竭,许是怀疑我杀了阿靖。我待孩子有办法,待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,她已经不是孩子了。

我想阿靖不会愿意让她继续在这个江湖中摸爬滚打,虽然于我而言,江湖是个好地方。石明烟有些像我,但更多地像她。照理,这是继承听雪楼衣钵最佳的素质。但,最适合的那个,未必能站得到这个位置上来。筠庭也不错,老三家也未尝不能再添几个娃娃,总会有个合适的孩子,能够接下听雪楼。就算最终没有,也无所谓什么。我深吸一口气,感觉这像是毫无牵挂的人才会有的念头。

确实无牵无挂,我高堂俱去,听雪楼上下齐心,阿靖……想必比我过得好。她走后我没有查问过她的去向,红尘对我极有意见,差点就此辞去。尔后她自行想通,不再与我为难,只是有听说她在研究滇南苗寨的恶蛊。那,约莫是阿靖回了沉砂谷吧。

我不想在这用回这个字,我却又用不出别的词来。我也不愿提起舒靖容,可是她的事却与我总是息息相关。哪怕她走之前没有留一个字留一样东西给我。石明烟?那算什么东西。况且我已经把她送走了。她去了哪里,我也不想问,为什么除我之外,一个两个都在找舒靖容呢?

她的靖姐姐,红尘的靖姑娘。我的。我的什么。

我并不能把她称呼为我的什么人。她是自由的,始终是自由的。哪怕那握剑的手也曾为我迟疑过,哪怕我坐在她曾坐过的窗前,看着她曾看过的景色,我也不能开口挽留。开口挽留的留是真心的留吗?一年三百六十五日,长久的空缺是不是能形成新的习惯呢?

或许是不能吧。因为在那个空缺上日复一日地钤刻痕迹的人正是我啊。

我坐在桌前,随意取了一本书,筠庭在一旁的方柜上爬高跳低。时不时地探出头望我一眼,这屋子收拾得半空,衣物细软都已收罗。虽然是没留下多少阿靖的痕迹,但筠庭曾说这屋里几个方柜都有股淡淡的香味儿。今日又献宝似地给我看他的新发现:夹在满架的书里的一张手抄的剑谱,无名无款,但确是阿靖的手笔。

我对筠庭说,这是小姑姑写的。婉辞当着筠庭提起的时候,曾告诉他这里从前住着的阿靖是他的小姑姑。这位小姑姑所书不是别的,恰是一路从我的夕影刀法化成的剑术。小姑姑极为自律刻苦,日夜修习不曾断过。要他向小姑姑学习,云云。

我自诩颇能得孩童欢心,虽然我自己不曾有子嗣。对待孩子一来投其所好,二来因材施教,起码收拾石明烟和南筠庭从未失手过。阿靖又多了一层身份,筠庭的小姑姑。筠庭抱着他小姑姑的手迹如获至宝,这孩子喜欢练剑多一点,虽然我多方鼓励之下他也不排斥用刀,阿靖要是在的话,这孩子应当扔给她代我调教。“小姑姑真厉害!”筠庭双眼放光。

是啊,小姑姑是很厉害。

还是被筠庭看出我面色不善,这孩子实在是很像老三。如果他夸我“大伯父更厉害!”我定会治他个媚上的罪过,起码要黄泉——不,要教书的夫子罚他,三天早课起步。南筠庭犹豫着张嘴:“大伯父……”

我合上手里的书转头看他:他的小脑门刚比矮柜高一点点,白白胖胖,耳朵有点大,背着小手站在我面前。我低头看他,他抬头看我。

假使我会有个孩子,小小的一个,会在我叫他的名字时这样地看向我。或许他会有他母亲的眉眼,而口鼻看得出像我。若是男孩子,应该是像阿靖更多吧——

我止住了我的思绪。孩子说话的时候应当专注地听。“筠庭有件事想对您说。”

说。

“小姑姑剑术很好……”

我知道,我见过。

“……筠庭是见过的。”

嗯?

按照南筠庭的意思,我,大概是除了石明烟和红尘之外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。这些年阿靖没有去任何地方,一直住在北邙。我既不曾过问,下面的人知道了也不会说起。倒是红尘一直被紫陌瞒住,说是阿靖的意思。

“是不是不知道小姑姑的下落,大伯父反而不会这么烦恼?”筠庭被我罚了早晚课,泪水涟涟地还惦记着我,约莫是我脸色已经差到某种人尽皆知的地步。他从南楚那偷听来的消息,看我每年总有那么几日面色不善才偷偷告诉我。不愿见我,也不远走。我摸着被她临别时刺伤的胸口,感觉隐隐作痛。

虽然她伤了我,但是那伤极浅,不是她的准头。我从未见她对谁手下留情,头一遭竟然是对我。我不明白,但我想,只怕她更想不通。我叹了口气,不只那早已平复的伤口在痛,连比伤口更深的某处,也一并在钝痛,在呐喊,那声音穿透我的身体,侵袭我的灵魂,似乎再无止休。

“我很烦恼吗?”我摸了摸筠庭的头。

“大伯父只要去小姑姑的房间,就没人敢叫大伯父出来。大伯父在等小姑姑回来吗?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?”

我笑笑,石明烟的计策也拙劣,也高明。也就是我和她的一念之间,其实石明烟已经成功了。阿靖不愿再见我,不然何必走?倒是这七年她在北邙山不知是何等的心情,明明她无需愧疚。

莫再去寻了吧,就算知道她的去向,就算知道她近在咫尺,就算心中……被我千刀万刻凿成空,也不必硬要填平那个伤口。筠庭还太小,不知这世上多得是意难平和两相忘,若她已然选择,我何必强求?

只是……原来就算是洛阳,亦无甚不同。

嘱咐夫子再加三日早课,我转身先行去了。半园旧植的蔷薇正值花期,花开时热烈烂漫,尤其是绿叶葱茏时盛放的红蔷薇,能开满暮春到初夏,骄洒而自由。我已记不太清楚她离去时的表情,但,那转身离去时的绯色像极了这蔷薇,注定将随她一起,镌刻进我的余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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